凭借为孕产期及分娩后 12 个月内（“围产期”）开发的创新低成本母婴保健方案, Jose Belizan 博士荣获 2023 年“加拿大盖尔德纳全球健康奖”。他的研究成果显著提升了母婴健康水平, 降低了疾病与死亡率, 并确保无医疗保险或低收入群体都能平等受益。

医生的使命

我是一名产科医生。在整个职业生涯中, 我始终努力为孕妇提供妊娠与分娩期间的最佳医疗保健服务（注: 本文中的“孕妇”指代所有具有女性生殖系统的妊娠者）。作为医生, 我的职责是改善患者的生活质量, 甚至挽救生命。为此, 我主要提供医疗照护、缓解病痛, 并持续提升护理水平。你可能会注意到, 人们的社会经济地位（即其所享有的生活条件）会显著影响自身所能获得的医疗质量。地位较高的群体（如加拿大、美国和欧洲的许多人）通常能获得优质医疗, 而低收入群体（如非洲和拉丁美洲的许多人）往往难以获得适当的医疗保健。作为在南美洲执业的医生, 我的个人使命之一是推动医疗公平, 确保每个人无论处于什么样的社会经济地位都能获得最佳治疗。

为了给我所在的社区提供最好的医疗服务, 我需要深入了解人群的健康需求、期望以及对现有医疗服务的看法。为了提升当地女性所享有的医疗服务质量, 我首先调查她们目前在医疗服务中所遭受的困扰, 进而制定改进方案, 并征询她们对这些备选新疗法的接受意愿。最后, 在推行改进措施前, 我会开展科学研究, 验证新疗法是否确实优于旧方案。重要的是, 我一直在努力开发低成本医疗方案, 确保所有女性都能看得起病, 获得妥善照护。

借助科学方法提升医疗质量

几十年前, 还是医学生的我就关注到社区女性面临的医疗服务质量问题。我发现某些产科医师的操作（如后文将提及的剖腹产）会给女性带来不适或痛苦, 且缺乏科学依据, 即没有证据表明这些操作的益处大于害处, 或优于其他更加人性化的方案。这些操作往往仅因某位权威医生的推荐就成为常规流程。但单凭某位医生（无论资历多深）的观点并不足以证明某项操作优于其他选择。包括我本人在内的许多医生都意识到, 需要开发更科学的评估方法来衡量医疗操作的有效性。我们希望提供基于证据而非观点的医疗服务。

我们开始采用随机对照试验（图 1）这种方法来科学地验证治疗方案的有效性 [1]。假设有一种待测试的新药（或任何疗法）, 需要评估其是否可成为防治某种疾病的常规手段: 首先选取患有目标疾病的人群, 随机分配其中一半人接受新疗法, 另一半则不接受。分配过程的随机性很关键——在药物试验中, 通常使用外观完全相同的两种药片: 一种含待测试的活性成分, 另一种是不含活性成分的安慰剂。受试者与发放药物的医生均不知晓具体分配情况。在规定的服药期后, 通过医疗检测（如血压测量）收集数据, 由统计学家分析两种药片的效果。如果统计结果显示活性药物组的病情比安慰剂组出现显著改善, 则判定该新药对目标疾病有效。

关于妊娠期钙摄入的重大发现

妊娠期间, 部分女性会出现名为子痫前期的并发症 [2]。该病症表现为孕妇在妊娠后半期血压升高（图 2A）。子痫前期很危险, 可能损害孕妇的肾脏、肝脏、肺部、心脏乃至大脑等脏器。如果病情持续恶化, 可能发展为更危险的子痫, 导致孕妇出现癫痫甚至死亡。直到最近, 医学界始终缺乏预防子痫前期的有效手段, 全球每年有数万名女性死于此病。医生们虽然知道分娩可治愈子痫前期, 但多数病例发生在妊娠初期, 此时胎儿并未发育成熟, 无法安全分娩。

20 世纪 70 年代, 在中美洲危地马拉工作的我注意到当地女性的子痫前期发病率极低, 远低于其他国家处于同等社会经济地位的女性。这一现象令我惊讶, 因为许多危地马拉女性生活贫困, 缺乏优质医疗服务。通过深入研究, 我发现这些女性遵循以玉米为主的玛雅食谱（图 2B）[3]。玉米在磨粉前需经石灰水浸泡处理, 使得食物的钙浓度显著升高, 这不禁让我怀疑钙摄入与子痫前期可能存在关联。为验证该假设, 我与同事开展随机对照试验, 测量女性钙摄入量, 最终证实孕期补钙可显著降低子痫前期风险（图 2C）[4]。后来众多研究者反复验证了我们的结果, 经专家团队论证后, 世界卫生组织强烈建议孕妇通过补钙来预防子痫前期。

我们现在知道: 当体内钙不足时, 细胞会收到要求储存现有钙质的信号。这意味着血管周围肌肉等组织会吸收食物中的钙, 促使肌肉收缩加剧, 进而挤压血管, 导致血压升高。与此相对, 当血钙过高时, 多余钙质会通过尿液排出, 不会引发健康问题。

关于人们（尤其是孕妇）钙摄入不足, 存在多重原因: 其一, 全球约 30 亿人无法通过饮食获取充足的钙；其二, 即使生活在富含钙质食物的地区, 人们仍难以按照专家建议摄入足量高钙食物；其三, 媒体宣传有时会误导公众对食物的认知: 例如美国曾掀起反对饮用牛奶的风潮, 理由是许多人因乳糖（牛奶中的主要糖分）出现消化问题。事实上, 仅少数人存在乳糖不耐受, 多数人可通过饮用高钙牛奶获益。这个案例说明, 我们应对媒体上的饮食建议保持质疑态度, 更应与经过专业训练、讲究科学证据的专家沟通, 以获取全面客观的见解。

为帮助钙获取困难人群增加钙摄入量, 可在小麦、饮用水等产品中添加钙质。这种群体层面干预旨在提升整体人口的钙摄入水平。重要的是, 该干预措施成本低廉, 能够挽救全球大量生命。开发此类干预方案时, 我们首先通过实验室研究寻找最佳水钙强化技术, 随后测试不影响饮用水口感的最大钙添加量, 最后通过实际测试验证其改善效果。在低钙摄入人群中, 提高孕妇的钙摄入量可使子痫前期发生率降低至少一半, 这将显著减少全球孕妇死亡人数。

孕产保健的未来

我希望未来我们在医疗工作中更讲究科学依据。目前, 某些仍然通行的做法已被科学证明弊大于利, 剖腹产便是其中典型。它本应仅在自然分娩不可行或危及母婴安全时实施, 但现实中却遭到过度使用, 这并非全因孕妇偏好, 而是医生贪图省事。剖腹产不仅会对产妇当前及未来生育产生多重负面影响, 还会对以此种方式分娩的儿童造成长期影响 [5]。此外, 被迫接受手术的孕妇可能产生心理创伤。这个案例表明, 即使有明确的科学证据支持, 改变医生的行为习惯仍十分困难。

我们在降低全球剖产率方面尚未达到预期目标, 但仍在坚持努力。除了与医生沟通外, 我们也告知女性她们有权选择自然分娩, 无需顺从医生的意见。我希望随着时间推移, 我们能让医生和孕妇都认识到科学知识能极大改善孕产保健质量。对我而言, 人生最欣慰的事莫过于为他人和社会贡献自己的一份力量。帮助他人的方式多种多样, 我选择在医学这项以人为本的职业中完成使命, 而你们或许会选择其他途径。目前的医疗行业迫切需要更多能够钻研改进医疗方法的人才, 这对那些当前无力承担私人医疗保险的群体尤其意义重大。

术语表

产科 (Obstetrics): ↑ 专门研究妊娠与分娩的医学领域。

社会经济地位 (Socio-Economic Status): ↑ 人们在教育程度、收入水平及生活质量方面所享有的生活条件。

公平 (Equity): ↑ 根据个体需求公正对待每个人, 且不对任何群体给予特殊待遇的状态。

随机对照试验 (Randomized Controlled Trials): ↑ 科学家将受试者分为两组并公平比较结果, 来测试新药物或新疗法有效性的实验方法。

安慰剂 (Placebo): ↑ 在随机对照试验中给予患者的无效药片或模拟治疗, 不含任何活性药物成分。

子痫前期 (Preeclampsia): ↑ 部分孕妇在妊娠期可能出现的一种危险病症, 表现为血压升高, 可能导致内脏损伤。

群体层面干预 (Population-Level Intervention): ↑ 基于群体的方法考虑在所有实践层面采取干预, 可能针对社区全体居民实施干预。

利益冲突声明

作者声明本研究不涉及任何潜在商业或财务关系。

致谢

感谢 Noa Segev 为本研究进行访谈并参与撰文, 同时感谢 Iris Gat 提供所有插图。

补充资料

1. Belizan博士现场访谈 - 2023 Canada Gairdner Awards Announcement (YouTube).
2. Belizan博士给青年科学家的建议 - 2023 Canada Gairdner Awards Announcement (YouTube).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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